ヴィクトル・ユーリ

【维勇】《十年》(下)(完)

我想做个好人:



维克托紧张得向后退了一步,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。

卧室里只亮着一盏落地式台灯,勇利的神情淹没在黑暗中,让维克托难以判断他此刻的情绪。他听上去很低落——但对方可是内心活动无比丰富的胜生勇利,维克托已经学会了不去试图揣测他的那颗神奇的小脑瓜,而是直接将自己的疑问抛出来,然后等待答案。

“什么事?”他笑着说,头发上的水落在了领口露出的皮肤上——这一切都熟悉得太吓人了一点儿,他忍不住想。如果最后证明这是某种心血来潮的恶作剧的话……三个孩子的父亲心里孩子气的想着,他一定会好好报复一下。他伸手去拉勇利,被躲开了。

“不……”他小声说,“让我好好说。”

维克托这回感觉自己笑得有点勉强了,“好吧。”他说,“那我们坐下,好不好?”勇利踌躇了一下,摇了摇头。

这也不行那也不行,维克托都有点儿被吓到了,就在这时勇利忽然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。维克托。”

“……啊?”维克托一头雾水,他的脸正冲着光源,此刻的表情一定蠢极了,因为他一点儿线索也摸不着,这从何说起啊?但勇利看上去郑重极了,而且——而且他的嘴唇颤抖起来,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,也许是眼泪。

“对不起。”勇利说,低垂着眼睛,目光盯在维克托浴衣的衣摆上,他吸了口气,“对不起维克托……我……我真的很抱歉……”眼泪开始从他眼中滚落,维克托吓了一跳,赶紧捧起了他的脸。

“怎么啦?”他满心的焦虑,但勇利只是不说话,泪珠断了线地吧嗒吧嗒掉,那种感觉是非常折磨人的,当一个人看上去已经悔恨得快要死了,另一个却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的时候,很难说清谁受的折磨更多——诚然,勇利现在非常的低落和难过,可是维克托却不能感到更加迷惑了,因为在他的认知里……在他的认知里他们的生活美满幸福,勇利不可能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。

勇利抓着他的袖子,安静地流着眼泪,咬紧了嘴唇。“我很抱歉……”他只是重复着,“让你经历这一切……”

维克托整个人都迷惑了,这时一个非常吓人、因为合乎逻辑变得加倍吓人的念头冒了出来:这也许不是为了过去发生的事情而道歉,而是为了即将发生的事——有什么事是勇利知道一旦说出来就会让维克托非常难过、甚至心碎的呢?

天啊。维克托想,这下他自己也想哭了。他试着微笑,可是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听使唤了。而且他最不明白的是:为什么?

如果勇利想……分开,至少要有个原因吧。

但紧接着他又想,原因真的重要吗?

“我明白,”维克托说,试图制止勇利继续说下去,“我明白我明白……但我们可以想办法……不管是什么问题……我都可以……我都可以想办法……我们一起……”他鼻子酸了,只是因为不想没出息地和勇利相对痛哭——他整个人都乱成了一桶浆糊。

“拜托……”他听见自己哀求道,“勇利,拜托……让我……”也许他还不够关注勇利,也许他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太多了,他和安德烈的关系总是处理得不好,他总是想着多磨练伊琳娜一点,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,怕她因为出众的天赋而变得高高在上不通人情,还有他太惯着安娜……可是这些真的有那么糟糕吗,或者只是单纯地厌倦了呢?

如果只是厌倦了,想要分开一阵子,那就没办法了吧。如果那就是勇利想要的……他发现自己总是只能束手无策地认输,想要退役也好,想要冒着危险生孩子也好,平时那么在乎维克托感受的勇利,忽然就会变得不通人情起来。这让他心里又辛酸又委屈。

“我……”他说道,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,难道要他同意和自己的一生所爱分开?没门儿。这时勇利忽然崩溃了,他不再安静地落泪,反而张开手臂搂住了维克托的脖子,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。滚烫的眼泪落到皮肤上,就好像流进了维克托心里。勇利紧抱着他,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。

“对不起对不起……”他抽噎着说,“你那时候一定很害怕……我真的很抱歉……我真的很抱歉让你经历这些……那太糟糕了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这听上去完全没逻辑了。维克托想。他的心负荷不了般的震颤着,只能把勇利抱得更紧些。

“你再说什么呢……”维克托嘟囔道,轻嗅着爱人发梢间清新的味道,有那么几次他发誓自己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,那让它脸红心跳、口干舌燥,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狂躁,但勇利只嘲笑他想太多——那又怎么样,维克托坚信自己感受到的。

“我……”勇利说,因为哭泣而气短,“我今天……他们打电话,圣彼得堡、出事……”他用零星的几个词尽力向维克托解释发生的一切,维克托皱眉思考了一会儿,勉强拼凑出了一点真相,但他还是没搞明白勇利在说什么。

“宝贝宝贝,”他说道,听上去勇利并不是要跟他分开,这让他的心落回了肚子里,他分开这个拥抱,试着去亲吻勇利的嘴唇和脸颊上的泪水,当他发现那不好使之后,索性把勇利抱了起来,两人回到了床上,勇利坐在了他怀里。“宝贝你多说一点……圣彼得堡怎么了?”

“有火拼……”勇利说,“他、尤里,还有格奥尔基,他们说……很危险,你可能……可能也在。”

维克托马上就意识到缺失的一块拼图终于被找到了,勇利和安德烈的反常也有了解释。他心里又好笑又难受——如果知道这个“惊喜”会让他的宝贝们这么不安,他是说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跟他们联系的,他会时时刻刻想办法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哪里,只要有必要。“对不起。”他说道,低下头亲吻勇利冰凉的手指,“对不起亲爱的,我再也不消失了……”但还有一个谜团似乎并没有解开,“但这又和你说的有什么联系呢?”

“我……我吓死了。”勇利说,“我真的…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我想保持冷静,为了孩子们……可是我一想到你可能……我真的吓死了……如果什么——什么事发生的话,我不知道该怎么——该怎么……”他长出了一口气,闭上了眼睛,像是不敢去回忆一样,如果他说的是真的,那么他掩饰的真是相当出色了,全家人都没发现——除了安德烈。那孩子很敏感,就算什么都不说也会察觉端倪。

维克托揉着勇利的后背,试图帮他把气喘匀。他亲了亲勇利的脸颊。“我为你骄傲,亲爱的。”他说道,“你很棒,我知道即使没有我,你也会……”

“拜托别说!”勇利打断了他,他又落泪了,“你不……”他忽然又停了下来,神情痛苦,他看着维克托,眼里有种被泪水化开的怔愣和温柔,他轻声说道:“但你是知道的,对不对?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,因为我要求你……我让你相信我……但那没有任何依据……连我自己都觉得危险……我只是……”细小的泪珠挂在他的睫毛上,看上去有点可爱,也有点滑稽,维克托忽然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。

“哦!”他只能低低地这样叫了一声,抱紧了自己的爱人。他心中被掩埋了许久的过去终于被翻了出来——他也曾经体味过那种深深的、无法摆脱的战栗,因为害怕失去另一半而停不下的担忧和痛苦,每天都感到绝望和恐惧却不得不掩饰它……整整七个月,他生活在其中。

但那都已经结束了。他摇着勇利,不断地亲他,逗他开心。

“那是值得的。”他说道,“那是……那点恐慌是值得负担的。”但这是从结果来说的,实际上在勇利第一次怀孕期间,他每天都生活在惶恐里,他经常挣扎在两种念头之间,一个理性的声音告诉他要尊重勇利,另一个却无时无刻不在尖叫:“来得及,还来得及!别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搭上你爱的人的生命!”他生活在撕裂的痛苦里,循环往复。

“我不想让你感受这些。”他说道,开始后悔这个愚蠢的惊喜计划,“勇利,我不想……”

“而我还想着,你可以继续'走下去'!”勇利带着一点歇斯底里说道,“我每天都在想,你那么年轻,那么优秀……即使我怎么样……你也可以'走下去'……你会把他抚养得很好……我居然会那么想……”他再次抱住了维克托的脖子,烫的不正常的脸颊贴在了维克托的皮肤上,他又落泪了,“那好蠢……我不能……我是说,我不知道……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胆量……如果失去你……”他捧着维克托的脸,温柔又悲伤地说:“我只知道死亡很可怕,但我过去不知道更可怕的是被留下。”

维克托半晌都没说出来一句话——他有一种冲动,一个心底的秘密想要倾诉,他从不敢将它说出来,因为他担心如果说出来,这会让勇利看轻他。

“我……我曾经不止一次向上天祈祷。”他微笑着说,“我求他……我求他不要让我的孩子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。”他的眼泪沿着眼角流了下来,尽管他试着微笑,“我也不知道……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样的胆量。”

在维克托最恐惧的夜里,他也曾经看着勇利熟睡的脸,心里想大不了就是我陪着他——不管在哪里,可那毫无疑问是失责的,是可耻的逃跑行为,他过去唾弃为爱情放弃生命的人,但只有面对可能失去的风险时才知道那种决定做起来有多令人解脱。他甚至偷偷联系过领养机构,想要给孩子留一个最好的出路,但不管哪一个家庭,它们再完美、再模范,想到要把自己和勇利的血肉交给他们抚养,从此对他的命运再无关联,这都让一个父亲的心犹如被生生磨成了粉末。在他内心深处,他知道自己最后可能还是会选择,就像勇利说的,“走下去”,抚养他们的孩子,度过孤独而贫瘠的一生——再多的物质富足也无法填补失去挚爱所留下的漏洞,但唯有如此,当死神终于垂怜他时,他才能走到那个人面前,用苍老的手再一次触摸他年轻英俊的脸,然后告诉他自己没有让他失望。

这样的觉悟也让他辗转难眠。

“但你会做正确的事。”勇利嘟囔道,他用鼻尖顶着维克托的鼻尖,“你会……”

“我会。”维克托说,“所以你也会。”

因为勇利是他丢在世间的另一半自己,所以他知道他们永远也不会让对方失望。

勇利摇着头,他带着眼泪笑了。“我不要。”他说道,“我不要……你不许那样对我……我也不那样对你。”

“当然。”维克托说,“我们会活到非常、非常、非常老,老得像两颗老树墩子,老得坐在摇椅上就会睡着,即使孙子们用我们的腿当捉迷藏的道具也不会醒过来……但我保证依然会活得很久……很久,刚好比你久一天。”勇利在他怀里笑了一声,维克托吻他,这一次他没有躲开。

“我们说好。”勇利对他说,“不能反悔。”

“我绝不反悔。”维克托说,“我,维克托尼基弗洛夫,会好好锻炼身体,少喝酒,绝不抽烟,我会喝牛奶、吃蔬菜,我会远离所有的无谓的纷争,除了保护我的家人我将永远也不用武力挑衅和回应他人。”

他用额头抵着勇利的,郑重的给出了他婚姻中的第三个誓言。

“我承诺我会活得比勇利久,哪怕只久一天。”

“然后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。”





-完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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